2024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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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神学研究者谈: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及其诠释学的意义 (上)

作者: 刘索菲、王璐德 | 来源:基督时报 | 2024年03月02日 09: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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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是属于全人类的一本书,有普世意义,但因为人类有种族、地域、文化之分,所以在理解和应用圣经时也出现许多差异,有本土化实践,这两者之间交织,魅力和张力并存。

日前,一位神学研究者吴东日博士在一场题为《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及其诠释学意义》讲座中分享了他对这个话题的积极探索和深入思考。

吴东日博士,清华大学电机工程系本科,韩国延世大学哲学博士, 清华大学哲学博士后,后研究和教授神学多年,尤其对基督教在中国本土化的实践这一领域研究和思考多年。

以下是讲座内容摘要:

中国人需要思考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

西方认为他们的解释就是普遍的、客观的,但是东方和西方有不同的思维方式。西方以西方的思维方式解释圣经,我们看上去学他们解释圣经的方法,但其实我们学的是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的思维方式是他们自己的,我们学来的他们的思维方式也不是地道的他们的思维方式,所以中国基督徒解经的思维方式是不明确的,所以我在这里明确“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

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不是说只有用东方思维才能解释圣经,但至少要找到解经者自身的自我理解,之后再找到自己的视角进入解释圣经。

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不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所以要这么做,它是有诠释学意义的。

诠释学在西方比较发达,又被称为解释学,在西方有一段历史,也有转型。我们把“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植入西方诠释学的理论中,它的意义何在?

这里有中西对接的内涵。我们无法忽视西方的学术成果,我们研究东方的思想文化也往往是立足于对西方的解读,不是完全东西方的分离,若一旦分离我们就只能回到古代。现代的中国已经是被西方深度融合之后的中国,但我们中国又不是西方,所以我们还是要找到自己的视角,这是讲座题目中包含的意思。

对圣经解读的传统观念

我们普遍认为,圣经诠释学最重要的定律是读出圣经本来的意思。而读出圣经本来的意思一个前提是我们有把客观事物或者认知对象完全解读的能力,我们能客观、准确地把握对象。那这个前提成不成立呢?

讨论这个问题,需要进入西方康德之后的哲学进程。

我个人的观点是:我认为,这种简单化的观点是受理性主义的影响(理性主义是西方最典型的思维特点,接近科学主义的特点),认为人的理性可以客观地把握对象。

施莱尔马赫:现代诠释学之父的观点
在施莱尔马赫看来,要把握作者的原意(我们现在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之前没有这个思考),关键是要重建作者的语境,只有从作者的语境出发,才能真正理解和解读文字。带有历史批评学的角度,要进入作者的那个时代来接近作者的观点。

利科尔:至今最活跃的诠释学家的观点
利科尔认为,必须抛开解释学与那种向其他精神生命移入的纯心理学概念之间的关系,指的是要抛开施莱尔马赫要进入作者的心理和原来的思想当中的观点,因为我们没办法完全进入他人的世界。

 施莱尔马赫的观点是要找回作者的原意,利科尔把这个观点称为“回忆的解释学”,着眼于回到过去,他是反对的,他反对追根溯源、回到作者的位置上。

利科尔的观点是,不是回到原作者的方向,而是向其内在的意义和它所揭示与发现的那个世界的方向展开。“发现它那个世界的方向”是读者的世界,也就是说与其和作者关联,文本更应该找到和读者的关联性,这是一个很大的切换。

诠释学/解释学的两次转向

利科尔认为,解释学内部存在两次转向:
一是从局部解释学到一般解释学的转向(代表:施莱尔马赫-狄尔泰),
局部解释学:不是从文本整体解读是从部分解读

一般解释学:从文本整体性的探讨作者的本意
二是从方法论到本体论的转向(代表:海德格尔)。

海德格尔是20世纪西方哲学转向最具代表的人物,要解读20世纪西方整个思想的运动,必须了解海德格尔。

狄尔泰认为:解释学如何理解他人的问题一直是占据人文科学的中心问题,他的解释学的基础是心理学,所以说要读到作者的内心世界,这是一般传统的解经学,就是透过文本想进入作者的世界,读懂作者的原意。

海德格尔的理解本体论则是对“在世存在”的思考。“再世之在”揭示了“此在”的生存论情景,这一情景决定了理解的本体论结构。我们是生活在具体的时空当中的,具体的历史和文化当中的。我们被决定于这些历史、文化,我们不是一个空白或者一个完全的没有限定的人;我可以完全客观的把握对象的能力的存在;我们是受我们的知识、文化、语言、我个人的经历的局限等的存在,就是在世界之内的存在——这就是“在世存在”。这个观点和理性主义的观点不一样,理性主义认为我们可以客观地把握对象,这是理性主义的前设,但海德格尔本体论认为人不是完全没有局限的存在,他没办法完全客观的把握对象,我们是受文化、历史等各个局限性当中的存在,这个是“在世存在”。如果这个概念明白了,那么很多东西会重新反思。

海德格尔的“在世之在”

在认识论中,“在先的”不是认识的对象,而是“此在”。“此在”就是具体的人,具体的人是受历史、文化各个方面的限制的,换句话说我们是在跟世界的诸多关系中的存在,这就是此在。

这是海德格尔的发现,也是带给诠释学的一个翻转。什么样的翻转?原来认为我们能客观的解读文本或者捕捉作者的原意,转化为:我们有自己的前设,是很多局限性中解读文本和理解对象,所以我们的理解因着我们个人的文化 、历史等很多局限,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每个人解读出来的也不一样。

海德格尔的“存在之问”拒绝了大多数哲学家的理智主义,他们认为,世界主要是人类的认识对象。海德格尔认为,“此在”是处在具体的历史处境当中的,我的理解不是来自我自己,而是来自我所在的历史文化传统之中。理解这一点,我们会明白为什么要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此在”是拥有一个世界的,比如我们现在活着的时代,没有一个人是活在真空中的。

我们被抛入到这一具体的世界的,比如我们是生活在21世纪,特定的历史时期的,不管你对这个世界有没有怨言、批判的态度,你仍然是这个世界的人,你首先承认这个,所以我的任何理解和认知都是有前设(前理解)的。而我的前设也是不断改变的,会随着我的学习的分量不同,现在和先前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如果你是学理工的可能从理工的角度观察事物,你是学文科的可能从文科的角度观察事物,如果你是企业家可能从企业家的角度观察事物,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前设,——我是受具体时空的限制的存在,但从这样的一个具体性中,人也能透过自己的抉择来寻求变化的,就是说我们是被决定的,但是不是仅此而已,如果我们只是被决定,我们就像动物一样,但不一样的是:我们还是有抉择的能力。但是不能夸大这个抉择的能力。海德格尔认为大部分人是没有抉择的能力,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抉择的人看穿这个时代,有所超越,这是对人基本的认识

海德格尔认为,解释者“此在”不是实在,而是处在形成中的,但比起关注这个要关注我自身的理解能力,我自身的知识结构、文化背景,从自身出发寻找我的角度和我的理解。因此,寻求自我理解是解释者解释的关键。

尼采——“后现代的开启人”的观点主义

尼采主义是针对理性主义的,理性主义认为我们能客观的把握对象,自从尼采之后认为我们不是客观地把握对象,而是我们是以我们的观点来把握对象的,这个是观点主义。所以认为,我解读的东西不可能有普遍性。

尼采认为,所有认识都是解释。并且,尼采还认为,我们解释事物会把特定的欲望投射进来,所以认知不是客观的、普遍的,它是有方向性的

人有一种倾向,人都是站在某种观点上观察事物,所以解释也不存在唯一的解释。比如,“你不能说你就是真理”——这已经是后现代的观点了,有人说这是相对主义,我们不要轻易地贬低这些观点,还是要认真思考下说这些的原因是什么,我们需要对不同的解释尽可能保持开放性的态度,这是面对未知、新知识、新时代的关键态度,越是知识浅薄、没受过训练的人,越是武断的,越觉得那是绝对的,如果是绝对的也好,但是往往我们个人以为绝对的东西其实不是绝对的,是主观的东西推出来的。

加达默尔的“视域融合”

和利科尔不同,加达默尔的解释学开启了从本体论向认识论、方法论的运动。他的“视域融合”概念提供了“参与化”和“间距化”的辩证关系。

看人类历史会发现,看那些留下名字的哲学家或者任何人物,都有他/她独创的东西,有这个人的贡献,若没有贡献就不会留下名字,那么这个人的贡献在哪里?一定是有自己的贡献的,但也是基于一个东西推出新的东西。

加达默尔是基于海德格尔认知论的转向来推出方法论和认识论的运动。利科尔的解释学正是在海德格尔尤其是在加达默尔的启示下,提出所属与间距,传统与批判的辩证法。利科尔更是把加达默尔的努力推动了极致。

利科尔的“实证的距离”

两个视域到加达默尔还是有点不是拉开的很清楚,利科尔把这个距离用一套方法论把它拉开,这个距离感更明显一些,但前提还是在海德格尔的基本的认知上做的这个工作。

利科尔认为,文本的注释问题才是解释学的关键问题。解经者的主观世界和文本的世界拉开之后,文本世界很容易被我主观的世界所吞没,利科尔最大的努力是把文本的世界更明确,让文本相对有独立性,才能带给我一些新的认知、感知和突破——这是利科尔的努力。他引入一个生产性的、实证性的距离概念,这个距离就是文本的世界和作为读者我的距离,首先有个距离感然后再融合,融合的时候在我这里产生一些变化,在距离中并通过距离进行交流。

对利科尔来讲,海德格尔和加达默尔是容易疏忽对文本进行分析的努力,没有客观性的、科学的态度。但批评主义却容易疏忽解释者自身的理解,只认为我们可以客观的捕捉文本,但是没考虑解读者自身的文化局限。批评主义就是理性主义,理性主义认为我们可以客观地认识事物,而海德格尔认为我们是受制于我们的前理解。这两个极端中,利科尔努力找寻平衡,大师就是这样的。

利科尔认为,解释一定要有某种方法论作为指导,方法论就是把文本客观化的方法,否则解释是无法进行的。可是解释者即使使用诸多方法,如语言分析、结构分析、历史批评学方法等,还是今日的解释者——“我”——在解释是一切,我们尽可能地利用科学的方法、客观的模式,但仍旧都是今日的解释者在解释,因此我们仍无法勾画出历史的原貌。

利科尔论证说,文本(圣经)是我们通过它来解释我们自己的中介,理解就是在文本面前理解自我。

若我们对文本达不到客观的认知的话,那么应该做到理解自己、反观自己,有的解经家说圣经是窗户还是镜子呢?透过窗户看到的是外面的世界,透过镜子看到的是自己。读文学作品也好,读其他的也好,往往发现自己;读经也应该发现自己、改变自己。这不是说要达到客观的认知,认知达不到我的变化,反而是通过圣经看到我的原貌,再看到我应该努力的方向的时候才会发生变化,理解就是在文本面前理解自我,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向。

当我们反复阅读圣经时会产生‘解释学循环’”。我和文本之间有相互作用之后,再读文本又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

圣经的视域和我的视域相融合

透过阅读圣经,我们会发现我们自己处在了罪、死亡、苦难等处境中。圣经告诉我们有罪,告诉我们死亡的原因、苦难的原因,从死亡出来的道路,但是这个只是认知,以概念认知自己,不是认识内容,用概念来解释自己,然后才能知道怎么调整自己,但是我们往往停留在认知,认知后要解释自己。

这给我们解释者提供一个自我和世界的理解,最后落实到行动和实践中去,使其成为一个“事件”。通过新的认知后会改变,不是停留在认知上,是停留在实践上、行动上,这个行动是文本在我生命带出的实践,到近代为止的西方思想只注重认知方面,不太注重行动和实践。所以利科尔强调:认知要落实到行动,不落实到行动的认知是白费的。

利科尔强调:解释圣经的目的,是要改变我们读者,并且付诸行动。就是说要最后落实于实践。没有实践,那么对圣经的解读是没到位,但是我们解读圣经往往停留在认知上的话,不会做改变自己的努力,也不会做到把实践转化为行动的努力。

如何在中国语境中解读圣经?

圣经诠释学发展到今天,最高的就是达到利科尔的程度。我的努力方向是在利科尔的基础上,

更加明晰作为读者的中国人的思维结构,进一步探索解读文本的方法论。

我的关注是如何在中国语境中解读圣经的问题。我今天报告的任务,是“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是为这个主题做一次诠释学的辩护。“用东方思维解释圣经”这个概念感觉很奇特,不常听到,但是它是有道理的,需要做这样的自我辩护。

我是要用东方的思维方式即东方的认知方式来解释圣经。认知方式是逻辑、思维方式,怎么对待对方,不仅有一个认知的问题,还有价值观的问题,这个都是包含在思维方式中的。

我认为,文化可能表面不断变化,但是思维方式是文化最深层、最稳定的部分,所以思维方式这一方法论(即知识结构的逻辑)来促成神的话语(圣经)和中国文化的深层相遇是合宜的。

我们对中国文化不管批判与否,我们就是中国文化熏陶出来的——这个按海德格尔的概念完全是可以论证的、无可置疑的。你即使批判中国文化,你也是中国文化中的一部分。我们看道成肉身的原理、神言(神的话语)和人言——人言不是抽象的,人言要么是英语、要么是德语、要么是汉语......都是具体的语言,没有一个普遍的语言。到海德格尔之后谈什么问题都是具体的,没有抽象的人,只有中国人、美国人、韩国人、日本人......都是具体的人,没有具体的人的人是不存在的,但西方一直强调没有具体的人的人,这个概念是虚构的,这个讨论有意义,但我们也要知道它的局限性。

我们讲中国文化也不能单拿中国文化来论中国文化,是和其他不同类型的文化的比较中重新认识自己的特点。在这个过程中,首先要克服“东方主义”。

东方主义

东方主义原是研究东方各国的历史、文学、文化等学科的总称。

东方主义是西方人研究东方人得出的一些结论和判断,因为近代所有的学科都是从西方那里发展起来的,中国人很多近代的学问是从西方学来的,甚至我们对自己的理解也是从西方人的评判中理解自己,因此我们常常都没办法自己解读自己,有人说当然有解读,但不一定是很客观、很认可的,我们学西方人的视角来认识自己,这个时候会有很多问题。所以萨义德认为,它(东方主义)是一种西方人藐视东方文化;并任意虚构“东方文化”的一种偏见性的思维方式或认识体系。

人往往对陌生的东西有偏见和藐视,人常常是以自我为中心、为标准看陌生的东西,总觉得陌生的东西野蛮。古代的中国人以前也有这个想法,西方人看东方人的时候也会存在藐视中国文化、贬低东方文化的想法,我们学他们的观点看我们自己,我们自己也贬低自己。越是在海外拿高等教育的、拿博士的人,学的就是类似这一套,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但是有这样的现象需要看到。中国的东西有可批判之处,我们不是不承认这个,但是他/她的批判是以西方人的偏见来批判的,不一定是客观的,以他人的偏见评判自己,这多么悲惨呢。

“东方主义”本质性的含义,是西方人文化上对东方人控制的一种方式。控制欲、权力欲这样的视角已经在他们对东方人的认知当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所以我们要克服东方主义,当然他们好的判断我们要学习、了解,但是我们普遍有这样大的倾向性我们也不可忽视。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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