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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曾受抑郁症之苦的基督徒姊妹反思:我是如何被"圣俗二分"论误导的

作者: 谨心 | 来源:基督时报 | 2018年05月21日 19: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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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里普遍存在一种狭隘的“圣俗二分”论,认为物质世界及其上的一切活动都是“俗”的、属世的、没有多少价值的,唯有跟灵魂有关的精神生活才是属灵的、圣洁的、有价值的,过于强调“灵”、“魂”、“体”三者中“灵”对“魂”和“体”的作用,却忽视“体”对“灵”和“魂”的影响。当遇到问题时,认为只有靠着读经祷告赞美服侍等方式从神获得力量来胜过环境才是“属灵”的合乎真理的。如果是采用一些实际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靠自己和属世的方法,即使情况变好了也没有真正益处。因受这种“圣俗二分”论的影响,我的生命曾受过很大的亏损。

(一)

我在北京读研二时在学业和感情上同时受挫,开始重度失眠抑郁,生无可恋。在我对世界彻底绝望的时候,一个同学带我去教会信了主。我所在的学校基督徒很多,会经常在一起分享祷告。有一个非常好的姊妹带领我,不仅帮助我学习信仰知识认识福音真理,还一直陪伴我关心我,对我付出了很多爱。我每天坚持灵修读经祷告,还写了很多灵修笔记,按时参加聚会查经。信仰大大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更新了我很多消极负面的认知,重构了我的价值体系,天国的盼望让我对人生重拾起希望。在信主后不久,我很快就走出了抑郁。

在我研二的暑假,我的实验有了突破性进展,我原本一直担心的毕业问题也解决了。我每天都如同初恋般甜蜜兴奋欣喜(现在回想起来,是躁狂的征兆),每时每刻都沉浸在神的爱中,觉得神的爱手一直都温柔地拥抱着我。我没有任何社会阅历,对生活一无所知,被这种感觉冲昏了头。我对世界的东西不屑一顾,觉得世人整天抓那些东西其实就是为了满足和喜乐,而我已经得着了满足和喜乐的秘诀——直接跟神建立亲密关系,单单从神得满足和喜乐,多省事啊。

研三以后,我的同学开始着手找工作。我也在考虑毕业后的去向。我本身对生物研究完全没有兴趣,我本科时科研基础很差,读研时做的实验没有人带我,完全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我的科研经历比起其他人更加痛苦艰难,十分痛恨天天在实验室里对着各种瓶瓶罐罐和有毒的药品,因此不想做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当时又沉浸在信主的甜蜜感觉中,希望毕业后像一些弟兄姊妹一样为主摆上全职服事,以后出国读神学,那是多么荣耀美妙的事啊!那时也有姊妹跟我说一些主内的机构需要行政方面的人,更看重的是品德,能力可以培养,但品德不能培养。整个研三上期我没有找工作,除了继续频繁地参加各种主内活动,因着要对主忠心、为主而做,也被导师忽悠继续做了些实验。这些实验都没什么意义,做出来的数据后来都没有用。

另一方面,我喜欢上了一个弟兄。这时正好一个姊妹给了我一本《如何为丈夫祷告》的书,我就照着这本书为这个弟兄天天祷告了半年,还把祷告的体会得着写下来。我跟带领我的姊妹分享过这事,但她比我还小几岁,也不懂这些。我用那本书祷告了好几遍,带入感越来越强,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甜蜜梦幻中越陷越深。躁狂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明显发作,典型症状就是早醒,话多,觉得精力旺盛。研三寒假我参加了一个国外主内机构组织的大学生营会,在他们的感召下更加坚定了全然为主摆上的决心。

(二)

到了研三下学期,原来跟我说主内机构需要人的姊妹又没提这事了,我也找不到全职服事的途径,只好开始找工作。因为不想做本专业,又躁狂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而且要能给读神学做预备,乱七八糟地找了不少。折腾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到那年6月份毕业前后的时候,北京市为了缓解就业压力出了个政策,高校实验室招聘当年的应届生当科研助理。我去应聘后很顺利地被我们学校一个实验室录用了。当时我的想法是,再在学校呆一年作为缓冲,同时准备考托福、参与服事,为以后出国读神学做准备。

在感情方面,我经过一个月晚餐禁食祷告后,觉得即使被那个弟兄拒绝了,神也一定能把我接住,于是跟那个弟兄表白了,果然被他委婉拒绝了。但我觉得他还没有明白我为他付出了多少真心,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他送了我一个礼物再次拒绝了我。因为之前用那本书祷告后,我还是执迷不悟地认为他就是神为我预备的另一半,在毕业典礼前又约了他一次。这一次他拒绝我的话就说得非常狠了,那以后有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插到我的心上一样痛,并且开始暴饮暴食。

(三)

毕业后我继续在实验室做科研课题,又重复跟以前读研时一模一样的痛苦经历。但我那时谨遵牧师教导的要对神忠心干到合同期满,也一门心思想着出国读神学,就没有再另寻他途。工作之余我学英语准备托福考试,参加英语查经班、英语角,主日去教会。我还参与了一个毕业生小组的服事,教刚毕业的学生怎么在从学校到社会的转变中持守信仰。我都才刚毕业懵懂不知还去教导别人。

毕业后我搬到学校家属区一个老太太家里跟她作伴,她不收我房租,我每天早上给她打扫卫生。我觉得这是神给我特别的恩典,既省去了我一笔不小的开支,又能让我效法耶稣服侍老太太,操练我的爱心和耐心。一起住了不久,我俩的矛盾就凸显出来。

老太太耳朵背,跟她说话要大声吼。她在生活习惯上对我有很多要求,总是说我这没做好那没做好,我感觉很受约束。早上我打扫卫生时,她就在旁边看着,有时候会说我没打扫干净,弄得我一大早心情就不好。住了一段时间,我就想要搬走,跟一些弟兄姊妹说了。他们就劝我要忍耐、包容,不要丢弃起初的爱心,利用这个机会为主做见证。我便听了他们的劝,没有搬,继续忍耐为主服侍她。后来又住了一段时间,她家里有亲戚要来,让我搬走。我当时对怎么找房子完全没概念,想的也就是找一个睡觉的地方,就草草找了一个房子跟一个女生合租狭窄的一间屋。那个女生天天打游戏,对我的状态也有些影响。后来我看到一间半地下室招租,房租很便宜,就搬去了。那时我根本就意识不到居住环境对人尤其是有抑郁病史人的影响有多大,而是认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做客旅的,身体都只是个帐棚,房子更加无足轻重,只要灵里单单靠神得力量就够了。

在工作半年后,工作的不如意、住宿环境差、学习服侍消耗过多、感情受挫后的伤痛,导致我的失眠抑郁彻底复发了。

(四)

我经常半夜醒来再也无法入睡,白天精神很差身体很累。我跟同工说想停止小组服侍,她说艰难的时候正是神陶造我们的时候,我们要抓住这样一个成长的机会,鼓励我坚持。我勉强坚持了一段后实在太累还是没有再继续。我对工作越来越厌倦,也无心再学习英语,开始频繁找人分享。大部分人也只是听我倾述一下,对我爱莫能助。一个师母说我以自我为中心,不是以神为中心,神要管教我所以让我睡不着觉,好好信靠神才能好,吃药什么的都没用。她说真正信靠神是祷告求神让我喜欢我的工作,喜乐地工作,而不是把我不喜欢的挪走,我们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神要我们做的事情。有个牧者看我精神萎靡,说我还没有真正重生得救。那时我看到一本《多美的故事》,里面讲到三天禁食祷告治好了她的抑郁症。然后我就做了三天的禁食祷告,之后睡眠有好转。

后来从地下室搬到一个条件好点的地方,晚上去跑步,抑郁症状有所改善。没过多久,我父亲出车祸住院,我回家照顾了他一个月。这期间我查出得了浅表性胃炎,应该就是之前经常禁食引起的。

回北京后,我的合同也到期了,我办了离职手续,准备突击两个月考托福。但我根本无法安下心学习,对未来非常焦虑,失眠抑郁又加重了,头痛又胃痛。

那时候我参加一个查经小组,大部分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弟兄姊妹。当我分享我的状况时,一个姊妹就很不想听。这个姊妹在我躁狂状态好的时候对我很热情。她让我认识到基督徒跟我曾经非常要好的朋友的也没什么区别,在我好的时候就围着我,不好的时候就嫌弃我。还有一个当时还是慕道友的弟兄,经常轻看我的痛苦指责我,我一看到他就窝火。组长副组长对此也很无奈,叫我要用爱心包容忍耐。在考托福前两天,我跟一些姊妹求助,希望她们能陪伴我度过考试前的两天,但是最后还是我自己硬撑着考完了。

这两个月我的状态低到极点,感觉非常无助,觉得信不信主没什么区别。我当时经济很拮据,只出不进加重了我的焦虑和抑郁。毕业后我谨遵十一奉献的教导,而且每个月还支持三个全职奉献的弟兄姊妹。后来要交房租时我都没钱,还是跟家里要的。

(五)

我的托福考得很差,出国无望了,我开始找工作。先找到一家不靠谱的小公司,不到一个月就被老板开掉。后来重新找了一个工作,每天从北四环在东五环之间来回跑。我以为有工作以后我的失眠早醒就会好,但并没有。

那时看到一个牧师写的一本书,里面讲到他做手术后身体的病痛导致他得了抑郁症,他就采取药物治疗,然后我才去看医生开始服药。但一些人却叫我不要吃药,要信靠神,还说去看医生是给自己添堵。但我身体实在受不了、没听他们的。要是我还能忍受的话我还是会坚持不看医生不吃药。

我做了几个月的祷告解决法的辅导,在辅导中看到自己的问题就是太不关注自己的感受,总是压抑自己的情绪忍耐,缺乏界线过于付出,这跟我从小的家庭教育有很大关系。我是非常不体贴自己的肉体的,从小意志力和忍耐力都很强,做什么事都是倾尽全力,最开始失眠也是因为很困倦了还坚持熬夜学习引起神经衰弱。教会里总说不要相信自己的感觉,要超越自己的感觉舍己顺服背十字架,我就更加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一味坚持做“对”的事,最终让自己身心都严重透支。神借着辅导释放了我压抑了很久的负面情绪,药物能帮我缓解一点点抑郁的生理症状,但是身体状况还是非常差,头痛欲裂、气短胸闷、每天都疲倦不堪,严重影响工作和生活。我一直寻求各种“灵里的医治”,什么过“内在生活”、“宣告得医治”、用方言祷告、每天赞美流泪祷告圣灵充满、参加据说非常有医治恩赐的牧者带领的医治特会。

我回四川后抑郁症状有了较大好转,一些牧者让我不要再吃药,要靠神得完全的医治,我也试图不吃,但根本不行。还有师母叫我去服侍,说她的抑郁症就是服侍后好了的,我都有点被说动了,但心里愿意肉体软弱,身体疲倦实在没精力。

(小结)

这些年我内心深处一直都隐隐觉得,真正的信仰不应该如此。

耶稣来是让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而我在健康、家庭、事业这三个最重要的核心层面总是经历丧失而少有获得,这里面肯定是哪里错了。

一些人说是我信心不够,所以得不着神预备的。这种说法牵强附会,根本就解释不通。不信主的人对神完全没信心,但也没几个像我这样凑合活着。而信了主的,又有几个信心好的?有些还明显犯罪,但也不像我天天还为着基本的生存挣扎。至于抑郁症是因为罪则更是无稽之谈。每个人都有罪,那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抑郁症?事实是不管信不信,大部分的人各方面都是越来越好,所以跟信心和罪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当我在苦难中,没有其他出路的时候,我只能用圣俗二分论来麻痹自己,妄图走一条“不看环境,单单信靠神”来超越现实的捷径。此外,如果我当时否定了这条路,我就真的无路可走了,整个精神支柱会瞬间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更深的迷茫、痛苦和黑暗。所以我并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这种错误的思考方式“洗脑”了,还是跟自己说是我信心软弱,没跟神建立亲密关系......

很多人也知道教会的问题,但他们能以“教会是由罪人组成的”来“接纳教会的不完美”,不像我这么刻骨铭心。究其原因,教会这些问题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生活的核心,也没有实际地损害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相反,很多人还从教会中得到了在教会外面得不到的实际好处。一些人信主的时候世上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比如事业家庭,信仰对他们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事,让他们在满足了一定的物质生活后精神生活再得到升华。在读书时就信主的一些人,对于教会脱离实际的教导也是认同的就接受,不认同的就屏蔽,自然不会被误导。

而我缺乏社会阅历,太追求纯粹和完美,“圣俗二分”的教导正好符合我非黑即白的思维,所以能被这种思维成功洗脑。由于从小家教严苛,会觉得神就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如果不乖乖听话就会受罚,所以才会听到什么就全力以赴地“舍己”去做。再加上有躁郁症的遗传基础,在毕业后决定人生走向的关键几年,我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

直到去年我走出封闭的宗教环境和自己的舒适区,接触到更广阔的天地,放弃了试图“单单靠神得满足和喜乐”的乌托邦式的理想回归现实后,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开始发生悄然变化,各方面状态才开始往上走。

回头再来反思自己的信仰历程,越发体会到自己深受宗教圣俗二分论的毒害。我并非主动走出来,而是被形势逼出来的,也是神借着环境一步一步带领我吧。后面我将会写神是如何带领我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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